该如何将回忆的故事分枝斩断？在一个雨过放晴的午后，坐在树荫下，故事抚摸着记忆的故事老根，树叶间滴落下来清凉的故事水珠，风拂过树梢，故事地面上树影婆娑，故事影影绰绰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放下了，故事又捡拾起来，故事在这样一个静谧的故事午后，一个人展开漫长的故事怀念，只为那棵老杨树，故事只为那段逝去已久的故事时光。

屋前的故事杨树至少已经有二十七个年头了。从我记事起，故事便看见杨树下过往的故事人和每一个无人站在杨树下的寂寂时光，杨树的样子好像始终没有改变。春风一吹，它干枯的树枝上便萌生着细小的嫩芽，好像要经历几波阵痛，它才将绿叶如心事那般倾吐；到了夏天，满树皆是浓稠的绿，夏风总有些黏腻，裹挟着一阵雨水也不能稀释风的黏稠，每一阵微风拂过树梢的刹那，站在远处捕捉不到树梢轻微的颤动，瓦蓝的天上，白云也好像凝固在了时间里，只要咔嚓一声，便可将眼前这静谧的瞬间永远私藏；立秋过后，秋老虎是否登场便可见分晓，夏末秋初时分，早晚已有些薄凉，下过几场秋雨，杨树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禁不起风的撕扯，悄然飘落，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黄叶，踩上去的声音很迷人；冬日数九寒天，白雪纷纷，仿佛一夜凋敝，枝干龟裂的皮肤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地面上有一些断枝，踩上去咔嚓断折的声音，听起来是冬天的凛冽。

一年四季，岁月蹉跎，杨树不曾更改模样，只是路过树下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时间不曾有过片刻的停留，带走了曾经满怀心事，犹豫不决，带来了经过重重考验的成长蜕变。也许老杨树下还会有许多孩子玩耍，也会有许多过往的人停下脚步，抬起头感叹这棵郁郁葱葱的杨树庇护过的岁月，只是这些放下又捡拾起来的情感，一时间无从倾诉，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棵在风中摇曳的杨树，内心有了一个念头，旋开门锁，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我又来到了这棵老杨树下。

当我往杨树下送着脚步的时候，回忆的门轻轻开合，好像有一些按捺不住的潮涌正在内心的海岸前汹涌澎湃。我压抑着心中泛滥的情绪，当我又一次站在杨树下，眼前飞逝过的是儿时与同伴玩耍的片段。

那时的我还在念小学，夏日的傍晚写完作业，吃过晚饭，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跑下楼，怕自己来得迟了，玩的时间会少很多，而几乎每次都是我等在杨树的树荫下，一遍遍喊着玩伴的名字。至于玩耍的项目也很简单，就是疯跑、躲猫猫，或者用树枝抽打杨树籽，有些垂得很低的树枝上的树籽踮着脚就能摘下，而一些比较高的地方则需要用树枝抽打，然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树籽，放进玻璃瓶里。那时的我会将吃过的罐头瓶子刷洗干净，倒过来扣在窗台上，控干里面的水迹，准备装杨树籽。我记得每当装满一个玻璃瓶时，就会无比开心地拿在人群中炫耀。我喜欢杨树籽青涩的绿，好像暗含了许多心事，被雨水一遍遍浇淋，它的绿丝毫没有褪色，反而往更深里绿去。直到过去了某一个夜晚，风悄悄吹得涨满的树籽开裂，就这样，杨絮飘飞的季节就到了。其实是很恼人的，杨絮轻飘飘的，飞到脸上会一阵阵发痒，有时候觉得脸颊上沾了杨絮，但怎么摸都没有，其实是置身满世界的飘絮中，不免有些敏感，就像穿梭过树林，经常会觉得有蛛丝拂过脖颈或脸颊，那也是一种敏感，对自然的敏感。我庆幸这种敏感一直延续至今。

随着成长，在我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时，我会坐在杨树荫下，抚摸着干燥龟裂的树皮，一点点将思绪放空，常常一坐就是小半个下午。傍晚时分，归家的人陆陆续续走过杨树荫，而我从不被那些穿梭打扰，安静地望着地面上随风变换的光影。有时候也会摘下一枚树叶，放在嘴边吹响，吹着我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音乐。此时我又摘下一枚叶片，放在嘴边，却迟迟没有吹响，或者我已经吹响，只是被什么巨大的声音淹没了，都怪回忆的波涛太汹涌，将我裹挟进了十五岁那年的一个午后，那是一次期末考试失利之后，我不愿意回家，放学后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我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就来到房前的杨树下，路过的人看到我都以为我在等人，其实，我在等自己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由于初二新增了物理和化学两个科目，没有提前预习和了解的我在第一堂物理课过后，竟然觉得学生生涯的第一瓶颈期还是到来了。

我不愿意面对那个对于物理充满未知的自己，更无法面对班上一些成绩不如我的同学追到我之上。那时候我充满着疑惑，对自己的退步难以接受，无论我经过怎样的努力，中考时物理的成绩依旧不理想。初二的时候，也由于各方面的压力重重压迫下，我病了，变得孤僻，乖戾，不再敞开心扉。

那一年是我初中生活里最难熬的一年，我面对着身边朋友的离开，而这离开的结果却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无奈、痛苦、寂寞充斥着我那片浑浊阴暗的天空，好像再也没有见过阳光，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也许只是病了的我感觉不到。那样灰暗的日子直到初三上半学期的开始，我选择了回家学习，不再去面对让我痛苦与无奈的人和事，我也与初中同学更加疏远。

在家学习的我，无聊时总会想起那棵老杨树，站在树下，抚摸着斑驳的瘤子和伤痕，竟也没悟到应该不问前程，昂首努力便是。我在意的那些太形式化，而我始终没有深入进自己的内心，问一问那里的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中考之后便是漫长又煎熬的等待，等待成绩颁布的那一刻，小院已经看不见儿时的玩伴，我又一次一个人来到杨树下，想着在树下站一会儿也是好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泼洒下来，地面上是熟悉的光斑，熟悉的光亮与阴影，风吹动树枝，当枝叶被风吹得疏散，地上的光影便开始扩散，当枝叶被风吹得搭在一起，光影便渐渐缩小……我看着地上的光亮与阴影，摊开手掌，让光线穿过指缝，我将拇指和食指抵住，剩下的三根手指自然蜷缩，这样地面上出现一只停留在光影之间的鸟。它没有展翅飞翔，只是静静地栖依在光影间，像一只在思考的小鸟，短暂停立在树枝上那样。

突然一阵风起，我张开蜷缩的三根手指，一上一下地起伏间，就像鸟的翅膀在扇动，我慢慢抬高手臂，让这只鸟飞得更远、更高、更久。我一下子触碰到了低垂的杨树叶片，盛夏的叶片已是一抹深绿，阳光的金线搭在叶片上，静静地等待着风起，将叶片吹得翻飞。它好像也化身成了一只鸟，将自己染成绿色，忧伤地活在夏天的屋檐，而我是不是也在等风起的那一刻，然后扶摇而上，立在云端，俯仰间是这匆匆逝去的一生。

我不知道该如何排遣自己的忧愁，但好像忧愁已随风飘远。我静静地站在树荫下，跟随着光影移动脚步，我好想再伸出手来，再比划成一只鸟，仔细看着它如何静立，如何展翅，如何飞向更远更高的地方——那时我踮着脚，也无比自豪。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回家，母亲刚给我开门，就听见外婆和外公在楼下喊我的名字，说我考上了，当我站在窗前，一遍遍确认着他们说的话，我考上了那所我们城市最好的高中。我抱着母亲哭了，母亲摸着我的头，我看不见她的眼睛里是否也闪着泪花。

多年后的今天，再回想那段为学业、成绩奔波的时光，没有遗憾，没有后悔，但终是有所欠缺。当我看着西斜的夕阳将墙壁染得昏黄，将手缓缓伸入光线中时，我会觉得眼前的墙壁变得柔软，变得允许自己在它面前显得有所欠缺，也许那时我忽略的是如今我认为最重要的。

几个月前，当我再次踏入这个小院，还是来到了老杨树下，感受着树叶间的阳光轻轻搭在肩膀上，立秋之后，早已不是杨絮纷飞的时节，叶片的深绿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深沉，好像再也年轻不起来那样。杨树老了，就在我逝去的那些岁月中老去了。那棵陪伴着我度过寂寂时光的杨树，现在有多少鸟儿立在你的枝头，你可还记得曾有一个青涩稚嫩的孩子，甩着手中的树枝，将你结成的树籽抽离你的枝干，你可还记得曾有一个为成绩所困的少年，在你面前悄悄流淌过泪水。你也曾痛过，但是看着一代又一代成长起来的孩子渐行渐远，你恍然间觉得那些痛也没什么，好像谁都会离开，唯独你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根在这里，就像记忆那盘根错节的根系，牢牢地扎在岁月的某处，一阵风起，一阵雨来，回忆就悄然破开沉重的枷锁，随着“啪”的一声落锁，一切又恢复平静。我记得那些年老杨树下的时光，让我想起那句“谁会远眺你没有彰显出来的那部分生命呢？一如光，深入最冷清的密林，留下温柔之痕。”

责任编辑：谢宛霏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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